很多年以前，朋友给我推荐了一本澳大利亚小说《荆棘鸟》，讲述了牧师和牧区少女的爱情故事，跨越半个世纪的痴缠，荡气回肠。我不知道信教的人和不信教的人都分别怎么看待这样一部小说，总之我作为一个没有宗教信仰的人，我觉得这个牧师违反了自己的职业道德。如果他真的是爱而不是自私的占有，那么他可以辞去神职再和女孩一起生活。另外，如果这位牧师不像小说描述得那么英俊迷人的话，或许读者的反映又会有所不同。

很多年以前，特别喜欢阿尔莫多瓦的一部电影《不良教育》，当时是出于猎奇看男性易装成美妞儿却被同性初恋情人利用、抛弃的狗血故事。这部电影还有个译名叫《圣.教.欲》，更直白地揭露了造成男主角悲剧的根本原因——在教会学校读书时被神父性侵并占有，长大后不能接受自己，从而走向堕落。

宗教，在信徒眼中神圣不可侵犯，教会的从业人员也因此自带圣光，成为人们尊敬的对象。然而他们始终是人而不是神，当他们利用自己的职权犯罪并受到教会的庇护之后，会涌现出更多的作恶者。他们的罪行，在教会之间，大家心照不宣习以为常，出了事故就包庇纵容；在教会之外，他们利用权势、关系对各方面、甚至司法系统施加压力；而维权律师利用受害者的卑微也从中牟利，和教会达成妥协；就连受害者本身也因为各自的原因不愿意面对真相。

犯罪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全社会都假装没有看见犯罪的发生。大伙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却无动于衷。

《聚焦》的故事，不是《不良教育》那种明显带着导演个人风格的强烈戏剧性影片，而是有条不紊地记录着一个真实案件的调查。这是《波士顿环球报》（别人家的环球报）的“聚焦”专栏做的调查，从调查一个天主教牧师性骚扰教区里的孩子的案件开始，渐渐深入，剥茧抽丝地牵涉到更多的受害者、施害者、助纣为虐者……

他们调查出神父Geoghan ，利用信徒对他的信任，对一个家庭里七个男孩进行长达近两年的性侵，最大的十二岁，最小的只有四岁。而事发之后，受害家庭不但没有得到社会支持，反而被认为是造谣。随后，Geoghan被调到背德教区任职。直到90年代中期，有关 Geoghan的性侵诉讼高达134件，。教会“私下调解”了其中近50件。

影片展示了一个有策略有效率的记者团队是如何发挥才智展开工作的。吸引观众的地方在于，案情一步一步推进，却不像悬疑片一样渐渐明朗，而是愈发令人发指：他们发现了波士顿还有更多猥亵儿童的神父，占神职人员比例的6%；他们教会动用各种手段庇护涉事的神父；他们发现这些事情不仅仅发生在波士顿，也发生在世界上别的地区；他们发现这不是个体事件，是个整个天主教会体制的问题。

聚焦调查小组要面对的，不是犯罪分子，而是被称为上帝之手的牧师，还有他们背后强大的天主教会。

调查紧锣密鼓地进行，不需要煽情就已经够惊心动魄。就连我一个不信教的人都会思考：在我身边，还有多少人一面做恶还一面道貌岸然地从事着人们眼中神圣的工作？有多少行业，因为缺乏有效的监管而形成了自己坚不可摧的一套潜规则？有多少受害者，因为地位卑微而隐忍不发甘受欺凌？有多少装睡的人不愿意面对事实的真相而假装什么都没有看到？有多少施暴者在全社会的包庇之下对自己的恶性习以为常？­——细思级恐。

影片结尾，《波士顿环球》公布了调查的内容，那一刻世界变得非常安静，好像所有人都被这个新闻震惊了。紧接着，就是报社中此起彼伏的电话声，大多数是自受害者对教会的控诉……

故事讲完了，它留下的冲击波还在回荡，回荡的不是正义之声，而是这样一个结果：整个2002年，“聚焦”发布了600篇关于丑闻的报道，在波士顿大主教区就有249名牧师和教士被公开指控，该区的大主教Law庇护了那么对罪人，却得到了升职。

这些猥亵案件，在天主教自己看来“仅仅是大园子里的几个烂苹果”。这是天主教不容外人插手的内政，处理这件事是天主教的主权。

这部影片，这些报道，都是媒体人的良心。他们能够公之于众，本身就承受着巨大的压力，公布了之后，还要承受更多的压力，还有质疑、抹黑、打压。（具体可以参考柴静的雾霾纪录片《穹顶之下》播出之后所收获的谩骂。）不由得想起了《legal high》中关于社会欺凌事件的一段台词：

对于被欺负这件事要勇于面对，到底这是不是勇于面对就能解决的呢？说起来，欺凌的本质到底是什么呢？作为加害人的学生、老师、学校，不，这些都不是本质，本质是更为恐怖的东西，那不知存在于教室，也存在于办公室、公司、家庭，存在于这个国家的各个角落。我们平时不得不察言观色、随波逐流，多数派自然地被认为是正义，意见相悖的就会被排挤。欺凌的本质是气氛，特别是在这个所有人从左往右，从右往左地移动的国家，名为气氛的魔物有着十分强大的力量，在这个敌人面前，法律也都无能为力，是个能吞噬一切日渐壮大的可怕怪物，别说面对，连逃脱它都难上加难。

在这个社会中，有一些东西凌驾于国家之上，凌驾于法律之上，它形成了一种可怕的气氛，人人都可能是受害者，人人都可能是施害者，人人都可能是包庇者。真相有时候是很难让人接受的，感谢每一位揭露真相的勇士，也希望人们对于真相不是叶公好龙。